一個完全領悟生命的人是不會害怕死亡的。人會害怕死亡,只是因為他的人生有缺憾。那是一種背棄生命的現象。

與卡夫卡對話.jpg

 

@您的詩裡還有許多雜音,那是青春期的副現象,表示生命力過剩。
@苦難是唯一確定的東西。
@光線或許會讓人忘記內心的陰暗面。人們沉醉在光線裡,倒也不是什麼壞事。如果沒有這些惱人的失眠夜晚,我或許根本不會提筆寫作。但那些夜晚一再讓我想起自己闃暗的孤寂。
@世上沒有比單純的、看得見摸得著的、而且到處都派得上用場的手作更美好的事了。除了木工,我也在田裡和苗圃幹活。那比在辦公室裡案牘勞形要美好得多,也更有價值。坐在辦公室裡的人看起來是比較高級體面沒錯,但那只是表象。其實他們更孤單也更鬱鬱寡歡。知識工作會使人脫離人類社群。反之,手作會讓人回到人群裡。


@其實,詩人比社會一般人要渺小而脆弱得多。正因如此,他對人世間的坎坷感受比其他人要來得鮮明強烈。對他來說,他的詩歌只是一個吶喊。在藝術家眼裡,藝術是個苦難,藉此他得以擺脫更多的苦難。他不是什麼巨人,而只是一隻顏色還算漂亮的鳥,困在自己生命的牢籠裡。
@我是一隻怪鳥,我是一隻寒鴉(kavka)。沒錯,我的親戚都混得比我好。在我眼裡,沒有所謂高度和距離這種東西。我在人群中茫然地來回跳跳蹦蹦,他們滿臉狐疑地打量我。我的確是一隻危險的鳥,一個小偷,一隻寒鴉。但那只是表象。其實我對閃閃發光的東西已經沒什麼感覺了。正因如此,我根本沒有光可鑑人的黑羽毛。我就像煙灰一樣黯淡。我是一隻渴望躲在石縫裡的寒鴉。不過那只是個玩笑話,好讓你沒注意到我今天有多麽低潮。
@劊子手總是聲名狼藉。現在的劊子手是個很體面的公職,薪水也很優渥。在每個正直的官員心裡,沒有理由不藏著一個劊子手吧?那些劊子手官員把有生命力的、能夠蛻變的人,弄成槁木死灰的、沒辦法蛻變的代碼。

@不論我到哪裡,心裡一直有一座牢籠。每個人都活在一座牢籠裡,他們到哪兒都帶著它。所以現在人們才會寫這麼多關於動物的故事。那透露了人們嚮往自由而自然的生活。然而,對人類而言,所謂自然的生活,無非人性的生活。可是人們就是視而不見。他們不願正視它。人類的存在太沉重了,所以才會想擺脫它,至少在幻想裡吧。人變回動物。那比人類的存在簡單多了。混跡在人群裡,魚貫穿越在城裡的街上,趕著去上班、吃東西、找樂子。和在辦公室裡的牢獄生活沒什麼兩樣。沒有驚奇,只有各種慣例、表格和規定。人們害怕自由和責任,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寧可躲在自己打造的牢籠裡。
@何謂財富呢?對某些人來說,有一件襯衫就已經很富有了。對另一些人而言,就算擁有千萬家產,他也覺得很窮。財富是相對的東西,而且永遠無法讓人滿足。財富意味著對事物的依賴,也就是人們所擁有的東西,而且必須透過擁有更多東西,新的依賴,才能防止財富消失。那只是一種物質化的不安全感罷了。
@書不能取代世界。在生活裡,一切都有它的意義和使命,那是不能被其他東西完全取代的。好比說,你沒辦法從別人那裡掌握生命的體驗。世界和書亦然。人們想要把生命當作籠中的鳴禽一樣關在書本裡。但那是行不通的。而且正好相反,人類只是用書本的抽象觀念給自己蓋了一只體系的牢籠。哲學家只是衣著五彩繽紛、拎著各種籠子的捕鳥人帕帕基諾(Papageno)。
@出版自己塗鴉的作品總是讓我很不安。我的人生弱點的個人見證,都印成了書,甚至到處販售,因為以布羅德為首的朋友們滿腦子想要把它變成文學,而我又無力銷毀我的孤寂的證據。
@工作可以讓人擺脫對夢的渴望,夢只會使人炫目,對人百般阿諛諂媚,讓人忘乎所以。
@青春充滿了陽光和愛。青春是幸福的,因為它有能力看見美。當它失去這個能力,絕望的衰老、腐朽和不幸就會接踵而至。幸福拋棄了年老。只要保有看見美的能力,就永遠不會年老。
@訴說遙遠的東西,是人們最拿手的,也看得最清楚。《火伕》是一個夢的回憶,是回憶一個永遠不會實現的夢。主角不是猶太人。而我們猶太人生下來就是老頭子。

@人們拍照,是要將事物從感官裡趕出去。我的故事,是要讓人們閉上眼睛。

Sorrow in Eye


@夢揭露現實,而概念只是跟在現實後面亦步亦趨。這就是生活可怕的地方,也是藝術震攝人的地方。
@從生活裡,我們可以提煉出數不盡的書,但是從書裡頭,我們卻看不到什麼生活。
@想要以外在的手段獲致假象的自由,其實是很荒謬的。那是一種混淆,是一片曠野,除了憂懼和絕望的苦草叢生,什麼也長不出來。因為任何擁有真實而恆久的價值的東西,總是來自內心的禮物。人的成長不是由下往上,而是由裡往外。那是一切生命自由的基本條件。它不是人為產生的社會氛圍,而是必須不斷爭取的對自己以及世界的態度。那就是使人自由的條件。
@我和現在大多數人一樣,都生活在酷寒的世界裡。現在穿得最暖的,其實是裹著羊皮的狼。牠們可舒服了。那衣服穿起來真的合身。但無論是自己的或是借來的,我們都不要毛皮。因為我們寧可守著我們自在愜意的冰原。
@你不知道沉默裡藏有多少力量。攻擊只是人們習慣用來對自己和世界掩飾弱點的偽裝和詭計,只有在忍耐裡,才有真正恆久的力量。只有弱者才會鹵莽粗暴。但他們通常也因而拋棄了自己所有的人性尊嚴。
@我們應該不要理睬某些東西,這樣或許反而看得更清楚。從印象到知識的路,經常是崎嶇漫長的,許多人都只是疲憊虛弱的流浪者。當他們像撞牆似的踉踉蹌蹌地撞到我們,我們應該原諒他們。
@罵人的話是很可怕的東西。每一句罵人的話,都會毀壞人類最偉大的發明,也就是語言。咒罵的人是在侮辱靈魂。那是在謀殺恩寵。不過犯罪者也都是那些不知道如何正確斟酌話語的人。因為說話不外乎推敲和界定。而話語是生與死之間的判定。
@你應該多讀一點老書。古典文學。歌德。古老的東西會外爍它們最內在的價值——恆久性。標新立異的東西本身總是曇花一現而已。今天看起來絢爛美麗,明天卻顯得很可笑。這就是文學的道路。
@因為別人突來的拜訪就覺得受到打擾,那的確是怯懦的表現,是在逃避無法預知的東西。人們蜷縮在所謂的私人空間裡,因他們沒有宰制世界的力量。人們從驚奇逃遁到自我設限裡,那是一種撤退。存在本來就是與事物共在的,是一種對話。那是人們無法逃避的。

@一個人所寫出來的東西,只是人生體驗的爐渣。
@在幻想裡的陷阱沒有現實世界裡那麼多。
@人們只能拋棄他們真正擁有的東西。因此我們可以說,自殺是最荒謬的利己主義。自以為擁有上帝的權柄的利己主義者,其實手裡根本沒有任何權柄,因為這裡和力量一點關係也沒有。自殺者是因為無能才走上絕路的。他已經山窮水盡,因而失去一切。因此他走上他所剩的最後一條路。那並不需要什麼力量。只要絕望,放棄所有希望,那就夠了。那一點風險也沒有。所謂的冒險,就是堅持下去,專注於生活,一日復一日假裝無所謂地隨波逐流。
@人們可以預測下一刻心臟要怎麼跳動嗎?不,那是不可能的。筆是心的地震儀石筆。我們只能證實有地震,但沒辦法預測它。
@ 詩和藝術都是非常熱情的意志行為。人們想要超越且提升意志平常的種種可能性。藝術和禱告一樣,都是伸向黑暗的手,想要抓住一點什麼恩寵,將自己變成一隻能施與的手。禱告就是縱身投入那生死變異之間的變形彩虹,完全消融於其中,好將它無可比擬的光埋進自己生命的纖弱小搖籃裡。
@對神的渴望以及對於罪的恐懼,在今天已經蕩然無存了。我們沉陷在驕矜自大的泥淖裡。戰爭就是它的證明,多年來,戰爭的集體泯滅人性已經痲痺了人的道德力量,甚至痲痺了他們自己!現在既沒有罪,也沒有對神的渴望。一切都是俗世的,而且一昧地唯利是圖。神在我們生活的彼岸,所以我們都活在普遍的良知痲痺裡。表面上,一切超越性的衝突都消失了,但所有人都像教堂裡的木頭聖像那樣保護自己。我們動也不動,只是站在那裡。我們大多數人被恐懼的糞土黏在廉價的原則搖擺不定的椅子上。那就是我們的生活習慣。
@我們活在邪僻橫行的時代裡。從什麼事都掛羊頭賣狗肉就看得出來。他們嘴裡講國際主義,意思是指人性,也就是一種道德價值,然而「國際主義」只是個地理學用語。各種概念就像是去了核的空心核桃殼一樣,被人們當作遁辭。
@我們生活在充滿著讓人分裂的謊言和幻象的沼澤裡,每天發生駭人聽聞的暴行,而新聞記者以客觀報導一笑置之,卻沒有注意到那些暴行將數百萬人如螻蟻一般地踐踏蹂躪。
@如果根本沒有看得見的枷鎖,我們根本無從掙脫。那樣的監禁是由一種完全習以為常的、無比舒適的日常生活構成的。

@有多少不義是以正義之名犯下的?有多少蒙昧是在啟蒙的大纛下招搖過市的?衰敗不是經常戴著繁榮的面具嗎?現在我們可都看在眼裡。戰爭不僅焚毀且撕裂了世界,它更照亮了世界。我們看到它其實是人類自己建造的迷宮,一個冰冷的機器世界,它的舒適和表面上的效益,正一步步地剝奪我們的權力,羞辱我們。
@人類對於他的自我總是束手無策。他們強烈渴望和以前的過渡狀態劃清界線,因而在概念上誇大其辭,也因此要用更多的謊言來圓謊。但這也正是對於真理的渴望最顯著的表現。人類發現自己置身於悲劇的鏡子裡,但就算那樣,一切也都已經塵埃落定了。
@話語是未來犯行的開路先鋒,是未來大火災的起火點,因為話語是一種魔咒。它會在大腦裡留下指紋,它在反掌之間就會變成歷史的足跡。人要小心每一句話。
@當一個人不了解另一個人,他不是搞笑,而是被隔絕、可憐、孤單。
@其實,大多數人沒有真正生活過,就像珊瑚蟲攀附著礁石,他們也是在攀附著生活。可是人類的生活比這些原始生物更可憐。他們沒有不畏潮浪的堅固岩礁。他們也沒有自己的石灰殼。他們只是不斷嘔出有腐蝕性的膽汁,讓他們越來越衰弱而孤獨,也使得他們彼此孤立。但人們又能怎樣呢?我們要向大海抗議它創造了這麼不完美的生物嗎?那麼做只是在向自己的生命抗議,因為人們和可憐的珊瑚蟲沒什麼兩樣。人們只能盡力忍耐,將湧到喉頭的膽汁無言地嚥下去。這就是人們唯一能做到的,免得讓人類以及自己蒙羞。


@上帝、生命、真理,只是同一件事的不同名字。我們只能去體會它們,我們賦與不同名字並且嘗試以各種思考架構去掌握的那個事物,在我們的血管、神經和感官裡到處流動。它就在我們裡面。或許正因為如此,我們才看不清楚。我們真正能掌握到的,是那個奧秘,那個黑暗。上帝就住在那裡頭。那也好,因為如果沒有那個黑暗的保護,我們可能會打敗上帝。那或許就正好符合人類的本性。兒子廢黜了父親的王位。所以上帝必須隱藏在黑暗裡。而由於人類無法深入祂的領域,只好攻擊包覆著祂的黑暗。 
@我們是秩序與和平的破壞者,那是我們的原罪。我們僭越了自然。我們意圖不只是像個物種一樣生生死死。作為個體,我們每個人都想快樂地長生不死。那是一種反抗,而我們也因此失去了生命。我們想要讓我們自己有限的世界超越無限。為此,我們破壞了萬物的循環。那就是我們的原罪。宇宙和地球的所有現象,都像天體一樣周而復始地運行,它們是一種永恆的回歸,只有人類這個具體的生物,一路由出生邁向死亡。對人類而言,沒有所謂個人的回歸。他只感覺到不停地往下坡走。於是,他打破了宇宙的秩序。那就是原罪。否認原罪,就是否認上帝和人。也許人類唯有一死才能得到自由,誰曉得呢?
@戰爭使我們置身於哈哈鏡的迷宮裡。我們在一個接一個的假象裡跌跌撞撞,我們都是假先知和江湖郎中的受害者,惶惶不知所措,而他們用廉價的幸福應許蒙住我們的眼睛,使我們從猶如暗門一般的鏡子掉進一個接一個的地牢裡。
@是我們極其強大的貪婪和虛榮,我們權力意志的傲慢。我們貪圖種種虛妄不實的價值,而輕率地摧毀和我們整個人類的存在息息相關的事物。就是這個妄念,讓我們陷入泥淖而丟掉性命。
@所有猶太人,就像我一樣,都是被社會排斥的Ravachol(罪犯)。至今我仍然可以感覺到那些小流氓在回家的路上對我拳打腳踢,可是現在我再也不能打架了。我沒有年輕人的那種衝勁。那麼保護我的褓姆呢?現在我也沒有褓姆了。
@所謂的偶然,是指同時發生原因不明的事件。但沒有因果關係就不會有世界。所以世界裡其實不會有偶然這種東西。偶然只在我們的腦袋裡,在我們有限的認知裡。它反映了我們知識的侷限性。對抗偶然,永遠是在對抗我們自己,這場戰爭我們永遠不可能打贏。
@從頭腦到筆尖的路程,比從頭腦到舌頭要遙遠而艱難得多。有些人半途就會迷路。
@在這樣一個無神的時代裡,人必須快樂一點。那是個義務。即將沉沒的鐵達尼號上的樂隊必須演奏到最後一刻。人就是藉此將絕望的地基給掏空。沒錯,強顏歡笑比溢於言表的悲傷更讓人難過,可悲傷是絕望的。然而,重要的是前方的風景,心懷希望,繼續往前走。只有在山窮水盡、形格勢禁的時刻,才是危險的。背後就是深淵。一旦走了出來,一切就海闊天空了。問題就在那個時刻。它決定了我們的人生。
@沒有任何童話是不血腥的。每一則童話都是源自深層的血和恐懼。這是所有童話的共同點,儘管表面上大相徑庭。

@工具使器官喪失能力。無論是光學、聲學、交通工具都是如此。我們的生活空間不再只是人類身體所及的地方,我們生活在渺小而迷失的星球上,周遭有數十億個大大小小的世界。宇宙張開它的大嘴巴,在它的喉嚨裡,我們個人的行動自由一天天地流失。
@大多數人一點也不壞,人之所以做壞事或有罪,是因為他們在說話和做事時沒有想到自己的話語和行為的後果。他們只是個夢遊者,不是什麼惡棍。
@我老是抱怨辦公室以及我的生活周遭一團混亂,那只不過是一個詭計,好讓人家懲罰性的好奇眼光看不到我生活的飄萍無寄。其實正因為混亂,我才能活下去,才能偷得最後一點個人自由。
@我從來沒聽說一隻小鷹固執地持續看著一條肥鯉魚游來游去,就可以學會飛翔。
@病痛是個警訊,是在幫助生命,它給我們一個接受考驗的機會。健康不是一個人可以隨便揮霍的財產,而只是借來的錢,是個恩賜。可是大多數人渾然不覺。
@猶太民族四處漂流,像種子一樣到處散播。就像穀種吸收環境的養分,儲存在裡頭,好成長茁壯,猶太人的命運也是如此,他們吸收人性的力量,去蕪存菁,才能繁榮壯大。人們寧可沉淪在關於種族的動物學的理論深淵裡,也不肯顯露他們的人性光輝。他們毆打猶太人,也屠殺的人性。
@虛構比發現容易多了。盡可能完整地表現出現實的多樣性,是世上最難的事。熙來攘往的臉孔像神秘的昆蟲軍團一樣,每天呼嘯而過。那些人相遇做什麼?每一張臉都是一座碉堡。可是沒有任何東西像人的臉孔消失得那麼快。
@神蹟和暴力,只是不信神的兩個極端。我們浪擲生命在被動地等待那指引方向的福音,但是它永遠不會臨到我們,因為我們太過引領期盼,反而將它拒於門外,或者是因為不耐煩了,於是把所有期盼都扔在一旁,一輩子都沉淪在戰火和血腥的罪行裡。他們都走錯了路。
@禱告、藝術和科學研究,都只是從同一個爐灶裡竄出來的三種不同的火焰。我們都想要超越眼前個人的種種可能性,突破自己的小我的界限。藝術和禱告只是伸向黑暗的兩隻手。我們乞求,為的是要把我們自己奉獻出去。科學和禱告一樣,都是一隻乞求的手。我們縱身投入生死流轉之間的幽微彩虹裡,好將存有安頓在小我的搖籃裡。科學、藝術和禱告都是如此。因此,沉陷在自己心裡,並不是墮入潛意識,而是將那隱約難辨的感覺提升到意識耀眼奪目的表面。

@人們不認識他們的鄰人,會比較容易壓迫他們,因為那樣就不會良心不安。所以說,沒有人想要認識猶太人的歷史。


@我們人生有那麼一條直接的路嗎?所謂直接的路,只是個夢,它只會讓我們誤入歧途。
@說謊是個藝術,就像其他藝術一樣,它需要人們全力以赴。人們必須完全投入,相信自己所說的謊話,這樣才能說服其他人。謊言需要熱情的火。可如此一來,它所開顯的東西卻遠遠多過它所遮掩的。我做不到這點。所以我唯一能躲藏的地方就是真理。
@歡樂是人類心靈的糧食。如果沒有歡樂,整個生命就如同死亡一般。
@快樂並不在於擁有什麼。快樂只是一個心態的問題。快樂的人不會去看現實的黑暗邊緣。他們的生命感受比死亡意識的蠹蟲啃嚙的聲音更加高亢嘹亮。
@問人家過得好不好,只會讓人想起死亡,像我這樣的病人尤其無力招架。
@每個讓人感到真正積極而有目標的充實生活,總會有著火焰的閃耀和光芒。可是我在做什麼呢?我坐在辦公室裡,那是讓人掩鼻的痛苦工廠,完全感覺不到任何快樂。
@真理是生命裡少數最重要而有價值的東西,那是用錢買不到的。就像愛或美一樣,那是一種禮物。
@世上所有的事物,包括謊言,都是真理的僕人。陰影是無法讓太陽熄滅了。
@推理小說總是描寫如何揭開隱藏在不尋常事件背後的秘密。在現實生活裡卻正好反過來。秘密不是潛伏在背後。剛好相反,它就赤裸裸地在我們眼前。它是不證自明的東西。正因如此,我們對它視而不見。日常生活就是一部史上最偉大的犯罪小說。
@詩人試著給人類另一雙眼睛以改變世界。因此他們其實是國家裡的危險份子,因為他們想要改變。而國家以及由它產生的僕人則只想維持現狀。
@我們必須對不可知的東西心懷敬意,而以循序漸進的方式吸收那可知的東西。無論芥子或須彌,都和一個人息息相關,而且有它們的價值。

@隱藏在失眠背後的,或許只是對死亡的極度恐懼。也許我害怕的是,在睡夢中離我而去的靈魂再也回不來了。也許失眠是因為罪惡感太清醒了,也許是害怕可能即將到來了審判。也許失眠本身就是個罪。也許它是在拒絕自然的東西。罪是所有疾病的根源。它也是我們難逃一死的原因。
@畢卡索只是把那些還沒有被我們意識到的畸形事物畫出來而已。藝術是一面鏡子,有時候會像時鐘一樣「走太快了」。
@攝影使人只看到表面。所以它通常會遮翳隱藏在背後的本質,就像光影效果一樣,只有透過事物的輪廓,才能隱約窺見那本質。即使是最銳利的鏡頭,也無法捕捉它。人們必須憑感覺去摸索。照相機恐怕沒有給人類更多的眼睛去看世界,而只是給我們簡化的浮光掠影罷了。
@我對一切虛假的表象有莫名的恐懼。所謂的「彷彿」總是惡的陷阱。你可以看到它如影隨形地跟著你。世上再也沒有比假象更惱人的東西了,它會顛覆人們所有的印象。
@我的隨興塗鴉不值得裝訂成硬皮書。那只是我個人的惡夢,根本不應該付印的。他們應該把它銷毀。它一點意義也沒有。
〈你今天所謂的塗鴉,也許明天就成了世界上意義深遠的聲音,也許你現在所寫的東西,是未來的一面鏡子。〉
@如果你不能給任何人幫助的話,就應該保持沈默。沒有人可以因為自己的絕望而使病人的情況雪上加霜。所以說,我的塗鴉其實應該銷毀才對。我不是光。我迷失在自己的荊棘裡。我自己就是個死胡同。
@我們猶太人本來就不是畫家,我們無法描繪靜物。我們總是佇立在河流裡,始終遷流不定。我們是說故事的人。一個說故事的人沒辦法談「說故事」這件事。他要嘛說故事,要嘛就保持沈默。就是這樣。他的世界或者在他心裡開始響起,或者沉沒在寂靜裡。我的世界漸漸闇啞。我已經油盡燈枯了。
@沒有任何東西比攝影更會騙人的了。然而真理是內心的事。人們只有透過藝術才能接近真理。

真實的假象
@真理總是一個深淵。就像在游泳池畔一樣,你必須勇敢地從狹隘的日常經驗的跳板往下跳,一直潛到水底,為了呼吸而一邊大笑一邊奮戰,當你回到水面時,事物的表面會加倍的清晰明亮。
@沒有任何時刻比自己當下的生活更接近真理了,只有在當下,我們才可能獲得或失去真理。遮蔽真理的,只是它的表面和外牆,我們必須打破它。然後一切就廓然明白了。


@真理之路沒有任何地圖,只有堅持不懈、全力以赴才是唯一的道路。任何指示都是一種退縮,沒有信心,也是歧路的開端。
@害怕的人,就不要進森林。可是我們都在森林裡了。每個人都走不同的路,在不同的位置。只有一點是確定的,那就是自己的不足。每個人都必須從那裡開始。
@所有軍隊只有一個座右銘:為了我們後面那些坐在櫃台和辦公桌的人們往前衝。對於現在的軍隊而言,人類真正的理想不在他們前方的目標,而是在他們後方,在那裡,所有人性的東西都被出賣了。
@詩人會試著把他所得見的異象埋在讀者的日常經驗裡。為此,他會使用看起來很直接了當的、讀者很熟息的語言。藝術的問題不在於讓人目不暇給的戲法,而是一個影響深遠的典範。
@真理是每個人為了生存而都需要的東西,可是從來沒有人能夠得到或是買到它。每個人都必須從自己的心裡不斷地創造它,不然他就會毀滅。沒有真理的生活是無法想像的事。或許真理就是生活本身。
@謊言經常只是恐懼的表現,害怕會被真理壓垮。那是自己的量淺器小的投射,也是人們害怕的罪的投射。
@真實的文字是引導,錯誤的文字則是引誘。
@如果一個人被不好的想法和習慣牽著鼻子走,那就是不懂得尊重自己。沒有自我尊重就沒有道德、沒有秩序、沒有堅持,也沒有維繫生命的溫暖。於是他像一坨牛糞一樣腐敗,只有馬蠅和其他昆蟲對他有興趣。

@每個藝術背後都有熱情。所以你會為你的音樂煩惱和奮鬥,因為你愛音樂以及和它相關的事物甚於你的父母親。藝術一直是如此。人必須拋開生命,才能獲得生命。

天空之鏡.jpg
@有些事情必須下定決心跳到對岸去才能夠找得到答案。人必須到遠方去,才能夠找到他以前離開的家。
@那是有損健康的事。再說,你會和人群漸漸疏遠。你日夜顛倒,人們白天在工作,你卻在睡夢中。你會不知不覺地和你周遭的環境背道而馳。你現在還年輕,可能察覺不到。但幾年後,你會不敢看到自己的空虛寂寞,你會失去自我審視的力量,而環境會把你淹沒。
@平心靜氣地讓那些不好的、不愉快的事過去。不要逃避它。相反的,你要正視它。你應該以主動的理解取代憤怒的反彈,然後你會在這一切經歷裡成長。人必須超越自己的狹窄,才會真正長大。
@人不必屈服於什麼或打破什麼,而是要超越,並且要從超越自我開始。那是人不可以逃避的。偏離了這條跑道,就意味著自我毀滅。人必須耐心地接受一切,並讓它在心裡成長。驚慌徬徨的自我給自己圍起來的籓籬,只有透過愛才能衝破它。
@生命就像我們頭上的星空一般,如此的廣袤無垠,又深邃難測。我們只能透過自己個人存在的窺視孔才看得見。而我們感覺到的比看到的還多。因此我們尤其要保持窺視孔的乾淨。

**以上都是出生於捷克的猶太裔作家法蘭茲.卡夫卡(Franz Kafka)對作者說的話,除了紅字是作者(捷克詩人 古斯塔夫‧亞努赫Gustav Janouch)對卡夫卡說的話。**

 

arrow
arrow

    方珣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